作者:楊梅
1月25號,武漢“封城”的第三天。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新通告的發(fā)布,26日起禁行機動車的關(guān)系,憑窗而望,今天的路上倒是比前兩日熱鬧了些許。
從2003年來武漢讀書開始,這是在武漢的第16個年頭,卻是第一次在這過春節(jié)。雖然以前也有聽聞過年期間的武漢如何路廣車稀,但我想怎么都不會是如此久才有那么一兩輛車呼嘯而過的冷清模樣。行人更是幾乎看不見的。偶爾有,也都是單個兒,裹著厚厚的衣服,戴著口罩,匆匆而行,似乎慢一點就會粘上什么。
小區(qū)樓下
夜幕降臨了,小區(qū)的燈也漸漸亮起來。一盞、兩盞、三盞……慢慢數(shù)過去,對面樓里竟然還有至少三分之一的家庭和我們一樣堅守在武漢。這不由讓我想起“封城”那天,不少人用“逃”和“撤”這樣的字眼形容自己和這個城市的告別,我原以為留下的是寥寥可數(shù)的。
回想起23日“封城”的那一天,仍然覺得不太真實。其實22日晚已經(jīng)有要“封城”的小道消息流傳,那個時候我也想過如果“封城”可能會是什么情況,慌亂?緊張?不知所措?甚至看文藝片都能用完一包紙巾的我是不是會撐不住當(dāng)場哭出來。
然而,事實上都沒有。
陽臺上儲備的蔬菜
理智告訴我,對于一個已經(jīng)決定要留在武漢的人來說,“封城”,應(yīng)該是目前最安全的做法了。對武漢以外的地方是,對武漢也是。
留守武漢的決定是在“封城”前做出的。第一次看到病毒的報道是去年12月,那個時候說法是“可防可控”,并且不怎么人傳人。那段時間,我和朋友們照常聚餐,照常K歌,照常去做美甲。
并不是完全沒有在意的,聚會時我也有和朋友們討論,卻馬上會被其他話題蓋過去,那個時候我們天真地認為,一個傳染性不強的病毒,不比我們的指甲要做成什么顏色重要太多;我也曾向朋友打聽情況,朋友戲謔地跟我說你看我加不加班就知道了?,F(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住在單位。
事情的轉(zhuǎn)折在鐘南山院士抵漢。輿論驟然變了方向。確定人傳人的判斷和激增的感染數(shù)字成為這個冬天武漢人最沉痛的記憶。
小區(qū)樓下
因為那天,我明白了,原來“天塌地陷”只需要幾分鐘,只需要一個新聞,只需要幾個數(shù)據(jù)。因為那天,我才驚覺之前的正常是多么的不正常。在肆虐的病毒面前,我們丟盔棄甲,毫無防備。
那天,我們科室的三個人都不約而同戴上口罩,即使是在辦公室里,即使被來辦事的其他人員嘲笑我們亦不為所動。同樣在那天,我已經(jīng)決定今年春節(jié)不回家。沒有什么凜然大義,只是不想給自己的家鄉(xiāng)和自己的親人添任何麻煩,自然也是對武漢這座我生活了16年的城市的信任。
工作人員正在小區(qū)各處消毒
同樣,理智告訴我,對于一個已經(jīng)決定留在武漢的人來說,“封城”之后,比起恐慌和驚訝,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儲備物資。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是很幸運的。由于一直有關(guān)注病毒的消息,而且前幾年的新聞讓我留下流感也能致命的深刻印象,口罩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
而從我決定留漢過年的那一天,我已經(jīng)和老公商量儲備過年物資。對,那個時候我們只是單純想儲備過年物資,原因無他,在這個檔口盡量減少外出的幾率。
陽臺上儲備的蔬菜
準(zhǔn)備食物的過程簡單粗暴。符合容易存放和容易處理這兩個條件的我們都拿了一點兒。在跑完悅活里和華潤兩個超市后,家里的小陽臺已經(jīng)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在我們慢悠悠地把大白菜、娃娃菜、蒜薹、菜薹、荷蘭豆、各種蘿卜、藕……各色蔬菜往籃子里裝的時候,怎么也沒想到幾天之后的“封城”令下,這種不緊不慢也成了一種奢侈。其實物價并沒有網(wǎng)傳的飛漲,“封城”令后,我們又出去補給了一次。只是來來往往的客流卻明顯有著急躁和擔(dān)心。如果沒有家里的后盾,或許我們也會是其中一員吧。
“封城”當(dāng)天,我發(fā)了一個朋友圈,分享了一首歌曲?!禨TAY TOGETHER》,無關(guān)其他,僅因為這個歌名。16年里,我從未覺得和這個城市的聯(lián)系竟是如此緊密,讓我有和它共度時艱的信心和勇氣。我想,對這個城市,我其實是有著很深的感情的。
“封城”第二天,我們度過了有史以來最沒有年味兒的一次春節(jié)。雖然,對于那些推杯換盞、走親訪友的年味兒,我其實并不太喜歡。只是作為一個常年在外地謀生的異鄉(xiāng)人,春節(jié)回家早已成為一種深入骨髓的情感執(zhí)念。好在留漢的決定是在“封城”前做出的,主動選擇始終比被動接受更容易給自己做心理調(diào)試。
既留之,則安之。我和自己妥協(xié)。
年飯的準(zhǔn)備從簡,原因很簡單,并沒有復(fù)雜的能力。雞湯是前一晚燉好的,牛肉絲夾著胡蘿卜炒炒就能出鍋,可能是應(yīng)季的關(guān)系,娃娃菜的味道清中帶甜。出于對我水平的了解,老公也沒做過多要求,有魚即可,說是取一個年年有余的意頭。飯桌上,并不好酒的我們碰了一杯。一切都會好的。我們輕聲說著,不知道是在鼓勵對方還是自己。
吃飯的間隙,兩邊父母打來電話,言語里是掩飾不住的寂寞和擔(dān)憂。我忽然想起“封城”那天媽媽問我,傻孩子為什么不回來。是啊,即使已過而立之年,依然是父母眼里的傻孩子啊。只是孩子再傻,也不能給父母帶去潛在的危險啊。
晚上原本是有看春晚的打算的,最終大部分時間還是花在了刷朋友圈上面。很多人問我武漢現(xiàn)在的情況怎么樣,但是我只能告訴他們我的情況一切正常,身體正常,生活正常,心情正常。因為除了自己方寸范圍之外的事情,我們并不比武漢之外的人知道得更多。
對圍城中的武漢人來說,比起各種實際困難,哪個是真實信息,哪個是惡意謠言,這種信息的不對稱才是最可怕的吧。事實上,最大的恐懼就是恐懼本身啊。除了對武漢的擔(dān)心,還有對家鄉(xiāng)的擔(dān)心。我一直覺得湖北的其他地市可能會是下一個重災(zāi)區(qū)。而他們的醫(yī)療資源比之武漢更難得到滿足。
工作人員正在小區(qū)各處消毒
“封城”生活是單調(diào)的。除了偶爾下樓轉(zhuǎn)轉(zhuǎn),所有時間都在自己家這不大的空間里消磨。小區(qū)里包括電梯都彌散著濃濃的消毒水味道,那是我平時非常排斥的味道,現(xiàn)在卻讓我莫名覺得安心。小區(qū)門口保安大叔給來往行人測著體溫,看著他們,竟有點淚目。路過放置垃圾桶的地方,做清潔的阿姨照例給了一個微笑,和以往上下班的時候偶爾碰到的時候一樣,平常我們也不會交談,只是在我將那些多余的快遞或包裝盒給她的時候會互道一聲謝謝和不用謝。今天那一刻竟有些恍惚,似乎“封城”也是一個并不真實的夢。
“封城”生活是溫暖的?!胺獬恰钡谝惶?,一個久未聯(lián)系的朋友給我打電話,詢問我是否還在武漢,為什么不離開武漢。同樣是那天,一個在B站上素未謀面只因為留言聊過一次天的小姑娘發(fā)私信問我:“姐姐你還好嗎”。親戚朋友的狂轟亂炸簡直不要太多。朋友圈里做日本代購的妹子無償接單,她告訴我說日本的一些藥妝店甚至開始降價賣口罩,有的店家得知他的口罩寄回中國給延長了營業(yè)時間。
工作人員正在小區(qū)各處消毒
“封城”生活是平淡的。網(wǎng)上一度瘋傳的物價瘋漲之類的情況并沒有出現(xiàn),起碼我沒有遇到。除了路上車和人驟減,只在小區(qū)附近活動,甚至并沒有覺得和平日有太大不同。哦,也是有的,附近的小店已經(jīng)全部關(guān)門歇業(yè)了。不知道是因為過年還是疫情。
睡覺成了每天花時間最多的事情,這其實是我假期的常態(tài),不同的是現(xiàn)在每次起來都會先摸摸額頭、清清嗓子,然后深呼吸幾次。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的癥狀在逐步升級和改變,只是這心安三部曲仍是每天的必做功課。圍城中的我們,真的做不了太多,但求心安,僅此而已。
即使淡定如斯,“封城”的第二天,我還是哭了。那天的朋友圈又被一群逆行者刷了屏,因為肺炎病毒,我甚至覺得網(wǎng)絡(luò)上已經(jīng)把世界劃分成了兩個地方,武漢和其他。在一個由天南海北的人組成的聊天群里,時不時就會有對湖北或武漢人的抱怨出現(xiàn),甚至惡意猜測留下的都是走不了的。但馬上又會有其他姑娘私信我說不友好只是少部分,大部分人和武漢一樣眾志成城。沒關(guān)系,真的,我對安慰我的姑娘說,我理解他們的憤怒,卻也不打算和惡意出逃者一起背鍋。
即便如此,北京、上海一批又一批的醫(yī)療人員仍然義無反顧地走進來。在肺炎面前,表現(xiàn)得“無所畏懼”的人不少,比如即使嚴(yán)重如此,仍堅持過年最重要、團圓比天大的要聚會、要聚餐的人,但他們的不怕是因為無知。
因為微信聊天的關(guān)系,認識了一個外地的護士小姑娘。偶爾我們也會分享各自的情況,一個身處疫區(qū),一個人在一線。從未見過的我們做了個年底一起去看演唱會的約定。除了在一起分辨各路消息的真假,最重要的是互相鼓勵。
《三體》里面,劉慈欣說,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那個時候的人類面臨絕境,在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后仍然飛速發(fā)展起來。現(xiàn)在的“封城”生活還有多久我們并不知道,但我想,恐慌并不能減少危險的,能減少危險的,是防護。在做大限度做好自己的防護后,還是把時間交給正常生活節(jié)奏吧。